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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两个犬子上完大学，又给家里买下农民房，黄敏丽才初始筹商我方的养老问题。那时她已近 50 岁，在疫情中丢了百货销售职责，再去找活儿干，都说她年齿大了。回到城中村的超市卖蔬菜，每天清早起来搬货，身段缓缓吃不用。去社保局一探听，得知我方的社保还得熬 7 年多。

"如期退休，早拿退休金"的吸引出当今短视频里，很快击中这样一群大龄打零工者。为了在当下环境里有个养老保险，又不高深子女，他们无数瞒着家东说念主，跟公司签了合同，交出辘集，以为找到安享晚年的可能。

黄敏丽等了 4 年，直到本年三月，广州多家堪称能提供补缴服务的公司出现拖延退款、业务员失联的情况，被媒体曝光，接着立案探访，她才绝对剖析堕入骗局。入院的一周，她脑子停不下来——如若身段垮了，不行上班了，还奈何陆续供社保？莫得社保，以青年病又奈何办？

文丨吕煦宬

裁剪丨毛翊君

坏音问是从妹妹那里传来的。本年 3 月 30 日，广州艺嘉参谋服务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"艺嘉"）的社保补缴交付条约到期，本应补完 121 个月的 172909 元，如若操作失败，也会在 15 个职责日内退还全款。但妹妹的个东说念主账户历久莫得动静，她女儿上网搜索，发现照旧有东说念主遭受高深——业务员踢皮球、玩消亡，或建议分期退款，过程或长达十几个月。

53 岁的黄敏丽传闻时，正在家里看电视，第一反馈是不肯定。她也和这家公司签过条约，思补上之前 7 年半打零工的社保空缺期。找妹妹借了四五万，搭上手头的辘集，一共交出 140760 元。恭候完成补缴的时间里，她打工供社保，空缺期在裁减，公司因此退过她 4 万，让她认为挺靠谱。

两个犬子职责后，黄敏丽和丈夫就各拿各的银行卡，自迎接务。补缴的钱是她存了五六年的辘集，筹画如若能领到退休金，一年几万块，很快会回本。

没思过要仰仗孩子养老。她我便捷是在外地成婚，唯独春节且归，没给父母出过多鼎力。她的两个犬子，一个在东莞作念销售，一个在广州作念行政。以后他们组建家庭，也要养妻子孩子，房贷车贷都要还。黄敏丽思，有份社保，"起码不会饿着我方"。

当今这份在超市的职责，需要她 5 点起床，5 点半到岗，晚上 6 点放工，每个月唯独两天休息。作为采购员，她被分拨到捆菜、打包、上货的方法。最累的是上货，要把三四十斤蔬菜一箱箱从货车上搬下来，捆好后，再搬到货架上。

重迭的弯腰、蹲起，让黄敏丽的腰直不起来，站潜入，膝盖也疼。每天回到家，她只思躺着不动，吃饭玩忽拼凑几口，提神用药章程高血压，莫得元气心灵再去跳广场舞。父亲有次一刹我晕入院，她和 4 个昆仲姐妹平摊下来，一个月都要 3000 多块钱。"我当今唯独两个犬子，他们以后的压力有多大？"

前几年，丈夫的身段也出了气象。甲状腺肿大，作念了切除手术。要到外地作念的活儿，他也不去了，基本待在家。丈夫比她大 8 岁，从没交过社保， "他老了的话，可能吃我的比拟多。"

在往常近 20 年里，家庭都是黄敏丽的重点。21 岁她嫁到广州，第二年当了母亲，作念起家庭主妇。为了让老大有个伴儿，她又生下老二。因为户口在外地，两个犬子都只可上私立学校，每学期膏火一共 4000 块。不像其他全职带娃的同乡，黄敏丽不敢去打麻将，怕一打，生计费就没了。

那时丈夫是家庭收入的惟一开端。他作念室内装修，一天的东说念主工费 100 块，单量不太安适。为了胁制本钱，他相似跑外地职责，一个月追思一两次。一家东说念主每天的伙食费章程在 20 块，唯独晚上作念正餐，荤菜一般是猪肉，莫得买过牛肉和虾。

等老二上学，黄敏丽上昼的时间被解放出来，去批发市场帮东说念主卖穿着，一个月赚 500 块，"不错吃 10 天到半个月"。时间更富饶后，她去作念超市和市场销售，工资不毛糙动，存在银行卡里行为辘集。

2013 年底，传闻丈夫同乡在城中村买了套自建房，80 多平，三室一厅，19 万。黄敏丽很心动，但丈夫认为入款不够，还在游移。她魄力矍铄，"我怕它再涨，咱们就更买不起"。终末，她找妹妹借了六七万，匹俦俩再一都掏了 12 万，把屋子买了下来。

"有个我方的窝了，你的心才会粗放下来。"处治完这些，黄敏丽终于轮到为我方筹商。49 岁那年，她跑到东说念主社局参谋，得知还差 7 年多的社保才满 15 年，这意味着她没法在 50 岁领到退休金。

黄敏丽传闻过，有位在市场职责的同龄东说念主，曾通过第三方补缴了 9 年，照旧领到了退休金。刷到的短视频，也有自称提供补缴服务的，她点了关怀后，业务员就来磋议她——补缴的办法是先匹配和补缴时段吻合的企业，伪造服务合同、工资单阐明单元和个东说念主的雇佣关系，再打服务仲裁，要求企业以单元的方法补缴社保。

●短视频平台上，宣传社保补缴服务的自媒体。源自网罗截图

业务员背后的公司便是艺嘉，黄敏丽去过线下签合同。在广州河汉区买卖中心肠段的骏唐大厦里，有两层楼都有办公室，职员坐在格子间里敲电脑、打电话，"看起来也不像骗东说念主的"，业务员没奈何劝，她就签了合同。

其后妹妹也跟她提及社保躁急，她保举了这家公司。一初始，妹妹有些质疑，说没传闻有干系战术，但到了公司现场，看到那阵仗，也肯定了。当今搜了帖子，妹妹的女儿认为区别劲，找到黄敏丽的小犬子何凯明，要一都去公司讨个说法。

等他们到大厦时，办公室照旧搬空，连前台都不见了，只剩下贴在墙上的公司名字。灯也关着，玻璃大门上贴着"公司搬迁通告"，称因办公时局写字楼租借合同到期，且在整顿期暂停办理干系业务。何凯明给业务员打电话、发音问，都莫得答信。

●搬空的办公室。叙述者供图

这是黄敏丽恭候的第四年，反复签了 6 份补充条约。

在 2021 年 8 月 19 日的那份合同里，明确写到服务期限是 12 个月，但她每次策动进程，业务员都以"匹配企业难，要列队""材料递上去，还在审核"等情理拖延。一年后，她签了一份补充条约，有用期被顺延半年，到期后，她又欢喜延期一年 …… 终末一份条约，让到期时间酿成了 2025 年 8 月 23 日。

什么东西要搞这样久？黄敏丽也不睬解，也挂牵过是不是骗东说念主的。但她的疑虑会被业务员推追思，"再过几个月，详情能弄好，终末一次了"。如若黄敏丽说没时间去签补充条约，对方会给她寄过来。

在补缴的前一年，黄敏丽初始在村口超市打工。5 点半外出时，家东说念主都没醒。街灯亮着，她要走 10 多分钟去上班，早餐店开了几家，但时间太早，黄敏丽没胃口吃。捆好蔬菜，上完货，照旧 8 点半。逆着东说念主流，黄敏丽回家休息不到 3 个小时，中午去食堂吃大锅饭，趁"办公室那些东说念主"还没上班，她蹲坐在称重台旁打会儿盹。

这是一份为了熬社保才选拔的职责，刚初始工资 3000 出面，还要拿出 1000 多买社保。一笔不错早点拿到的退休金，像吊在目前的胡萝卜，让她哑忍这份困窘——如若能补缴得手，就毋庸作念这样勉力的职责了，不错打份浅易的零工。这些她很少跟家里东说念主谈起，"也帮不上什么。"

终末一次续签前，黄敏丽的信念要耗光了，思着"此次一定要退"，扫尾到了公司，对方承诺"保证给你弄好""就差少量点了"，黄敏丽思"都弄了几年了，不差这几个月"。四年来，业务员换了好几个。每次续签，对接的都是不同东说念主，说之前的东说念主下野了。

●黄敏丽妹妹与公司东说念主员的聊天记载。叙述者供图

意志到暴雷后，犬子何凯明思到法院苦求立案，走民事诉讼。黄敏丽嫌他多事，让他不要管。她认为就算终末办不成，这家公司也会退钱。何凯明认为，母亲是要脸面，不肯承认被骗。直到本年四月底，广州警方立案，黄敏丽才绝对肯定被骗了。

据《南边 · 都市报》报说念，险些是在归拢时间段，包括艺嘉在内，有 8 家提供社保补缴业务的公司都出现了访佛情况。那一阵，从事法律参谋的尹正接到交付，帮一个在广州打工十多年的湖南东说念主追回 4.2 万的社保补缴费。他磋议到公公法东说念主，通告其法律扫尾，对方在 20 天内分三次把钱退了追思。这样得手退款的，属于红运的少数。尹正算计，因为那时莫得全面暴雷，公司还有钱退款。

尹正查了这家公司的规划畛域，发现内部莫得社保补缴业务，也搜到它有多起和服务合同纠纷联系的案件。短视频平台上，尹正看见有不同公司的上当者出来发声，他们大部分生计在广东，巧合曾在这里打工，以初高中学历为主，有工东说念主、清洁工和保洁员，也有部分全职家庭主妇。

尹正斗争到一位广东的清洁女工，离异，和孩子关系疏离，花了 10 万补缴，还有位犬子死字的河南女性，花了 7 万。更多上当者是主动瞒着家里东说念主。尹正传闻，有中年女东说念主为了不让女儿打扰，直到暴雷才说出实情。一个广西东说念主补缴了 11 万，独自去报警，说如若被丈夫知说念，就要闹仳离了。

黄敏丽签过一份守密条约，其中要求作为甲方的她不行向第三方露出乙方的代理价钱、有接洽和运作过程。她也确乎认为，说出来家里没东说念主会肯定，何况拿的是我方的钱，没必要欢喜别东说念主的看法。她把装合同的文献袋藏在衣柜下面，堆上我方的穿着。

●黄敏丽签署的守密条约。叙述者供图

2022 年底饭后闲扯时，何凯明才知说念这事。他猜，可能因为合同将近到期，母亲认为事要办成了，才启齿说。父亲和哥哥听了，都说是骗东说念主。

在何凯明眼里，父亲千里默，很少和家东说念主聊天，母亲会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上。直到高中，都是母亲投合他们作业，插足家长会。她舍得给他们费钱，哥哥上初中后近视，母亲带他配了副 1200 块的眼镜。父亲知说念后不欢畅，让母亲退，但也没退成。其后，母亲打工赚到钱，给他们买了 4000 块的电脑。

处治屋子问题，亦然黄敏丽在鼓励。当年，一家四口终年挤在城中村两室一厅的一间卧室，她和丈夫睡双东说念主床，两昆仲睡在用凳子加宽的单东说念主床上，中间拉个窗帘。没空调，到了夏天顶楼高温难耐，他们往楼板泼水降温，或径直睡在地上。孩子到了芳华期，还莫得我方的房间，黄敏丽羞愧不安，思要尽快买下新址。

长大后，因为催婚、对职业发展的看法不同，何凯明缓缓认为和母亲也难以换取。家里四个东说念主，基本上各作念各的决定。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补缴这事，他心里剖析有问题，但在网上没查到公司什么负面新闻，没再多思。

知说念母亲被骗了十多万，何凯明认为"天塌了"——家里条目不好，母亲在那样的操执中，能攒下这笔钱有多辞谢易。母亲一个月休息两天，没空弄维权的事，他"不行无论"，揽下了写诉讼、找讼师的活儿。

在民间自愿统计的表格里，有东说念主被套住的金额高达百万，很显眼。过后，他们坦承，我方上演了"中介"的扮装，以为找到了赢利的纰漏。

周小萍斗争到艺嘉是在 2023 年，那段时间听到还没退休的同龄东说念主讲起养老问题——社保没交够，还在打工供着，用度却在逐年递加，感到躁急。这些熟东说念主在大厦里作念保洁，孩子亦然打工东说念主，薪水平方，没法出力。她初始代办社保补缴业务，思事成后收 1000-2000 跑腿费。

12 个客源从熟东说念主的链路上出现，年龄从 48 岁到 54 岁。凭着老交情，金额最多的交了十万多。暴雷后，周小萍背上了上百万债务。筹商到那些熟东说念主照旧不错一次性补缴医保，办理医保退休，陆续供社保，周小萍典质出房产，把收上来的用度先退了。贷款利息每个月 6000，她已毕退休生计，去大厦里当保洁。

补缴社保蓝本是这些大龄打工者"上岸"的一块浮板。如今这个好意思梦碎了，能作念的唯独陆续职责。

黄敏丽嘴上不说，小犬子何凯明也能领路感到她的躁急。每次他跟母亲讲起最新情况，或是电视上出现干系报说念，母亲都要给业务员发信息，诚然得不到任何回复。哥哥两三个月回一次家，没多问后续的处理。父亲也不参与，只说上几句直爽话，"拿十几万去搞这些，也不拿这十几万去买点可口的"。母亲用千里默请问。

六月中旬，黄敏丽上班时一刹感到肚脐以上一阵一阵痛，疼到没法站起来。到病院抽血检讨，主义高了十几倍，被会诊是急性肝功能不全，入院了一个星期。她我方把这事归结成，"热气的吃多了上火"。

何凯明初始挂牵母亲的身段，对父母的养老问题也产生了浑沌躁急。他跟父母提过，要不要在居住的城中村村口开个彩票店，起码能有个安适的收入开端。但建议遭到全家东说念主反对。父母认为，大环境不好，开店挣不了钱；哥哥认为，父母都还有职责智商，没必要。

让何凯明惘然的是，母亲有高中学历，在他的设思里，如若母亲以前能更有眼界，到国企或作事单元作念个小职员，不仅工资高，退休后还毋庸发愁。他参考的是共事的母亲——亦然高中学历，最早在通讯运营商的传呼台职责，其后被调去作念文职，退休前一个月拿 3 万多。

黄敏丽生在湖北农村，读到高三，认为学不进去，奈何也记不住学问点，终末没去插足高考。父母都是农民，有五个子女，顾不上这些。她在家干了一年农活，思逃离出去，随着姐妹到市里的小饭店职责，一个月挣几十块钱。拿到的第一笔工资，给父亲买了件衬衫。

饭店的职责拒抗定，她思过进厂，没路线，只可凭熟东说念主先容，换到另一家饭店职责。其后在广州，她在批发市场的兼职亦然同乡先容的。最体面的一份职责，是在广百百货的服装店作念销售，每分内责 6 小时，有公司给缴社保，她干了 4 年，直到疫情青年意不好作念，店铺关门。

再去找职责，她照旧 48 岁。看了两三家服装店销售，都要求 45 岁以下，还有雇主说，你都要退休了，不收了。碰壁后，她回到这个城中村村口的超市，卖蔬菜。

●府上图。源自东方 IC

周围都是四五十岁的东说念主，有的为了供社保，还有的思多赚点钱养老，"以后不需要处处用钱都要问子女"。以前家里唯独丈夫挣钱，过年要买新衣，黄敏华丽先给犬子、丈夫买。入院那一周，黄敏丽睡得不领会，脑子停不下来——如若身段垮了，不行上班了，还奈何陆续供社保？莫得社保，以青年病入院的钱奈何办？……

还有补缴盼头的时间，她筹画过再干个两三年，加上待业金，就能实在休息。她帮忙别东说念主晚年的解放，"这里玩玩，那里玩玩"。上昼去公园爬山，晚上跳广场舞，再去宇宙各地旅游，是她对异日生计的思象。生计在广州这样久，她还不知说念那处不错喝早茶，这件事在她看来一直很糜掷。

但当今，她更愁的是奈何能把这份职责坚执下来，毕竟社保还有 3 年智力缴满。"（哪天）小孩子要授室了，咱们几许补贴少量点"，还要把家里装修得漂亮少量。什么时间能停驻来？她说不准了，可能是比及干不动的那天，"被动停驻来"。

（为保护隐痛，文中东说念主物均为假名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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